河未市，市商務局行政大樓，燈火通明，雖已是晚上九時許了，各個辦公室卻仍舊是一派繁忙景象。

“小葉，這是明天招商大會的資料，你趕緊拿去影印30份，等著用。”科長急匆匆的走過來，扔給葉旖旎一堆資料。

葉旖旎，是去年考公上岸的女公務員，1.68的高挑個子，白皙的鵝蛋臉，紅紅的櫻桃小嘴，伸著欣長的脖子，正在看著電腦螢幕上滿屏數據。她的長相，頗有幾分巔峰時代“港姐”為味道。這樣的美女走在人群中，任誰都想回頭看上兩眼，可是，此刻的她深陷文山會海之中，不光是周圍的人對這份美麗似乎視而不見，就連她自己也是自顧不暇，顯得格外憔悴。

聽見領導又在安排工作，她一雙美麗但無神的雙眸抬頭看了一眼。雖然麵前冇有鏡子，但是葉旖旎幾乎可以想象出來，自己寫滿疲憊和不耐煩的臉上，不複以往的美麗，也不複當年的神采。

去年，當她以筆試麵試第一名的身份，帶著重點大學國際貿易碩士研究生的文憑，踏入江未市商務局的大門的時候，穿著米色蕾絲的小禮服裙，脖子上戴著一圈亮眼的白珍珠，紮著高高的長馬尾，腳踩一雙白色的高跟鞋，凹凸有致的身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，那時的自己，要多美麗有多美麗，要多風情就有多風情。

如今，曆經一年半的職場洗禮，她已經大變了模樣，一身合身但略顯沉悶的灰色西裝，包裹著依舊年輕的**，但周圍的環境和枷鎖，似乎將火熱的青春蒙上了一層灰塵，長期加班的眼睛裡，不僅充滿血絲，而且充滿憂傷。

天知道，這一年多她是怎麼熬過來的，一個新潮活潑的美女硬生生熬成了一個體製內大媽的模樣。她自己也記不清加了多少班了，整理過多少數據和資料了，在這個捲了又卷的單位，雖然端上了人人豔羨的鐵飯碗，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幸福感。

一站起身，隻覺得頭暈眼花，她趕緊用手撐了一撐辦公桌，這才緩了一下。幾乎是機械式的，她拿起這疊資料，向影印列印一體機走了過去。

科長回頭囑咐一句：“你要注意清查頁碼，千萬彆掉頁漏頁了，還記得上次犯得錯誤嗎？”

葉旖旎怎麼會不記得，那次列印一個彙報材料，冇料到中間竟然出現了一頁空白頁，關鍵是這份彙報材料直接送到了正在開現場會的副市長手中，當副市長麵無表情的彈著這張白紙的時候，當時站在一旁的局長嚇得臉都綠了。

副市長倒也冇多加責備，隻是說：“看來，商務局的同誌工作還是要更細緻一點才行啊！”

這句話，讓科長捱了局長的批評。

科長哪能咽得下這口氣，下班後把葉旖旎留了下來，足足罵了半個小時。不僅如此，以後每次大會小會，大事小事都要拿這件事情來舉例，弄得葉旖旎百口莫辯。

她想說：這本是機器故障，你怎麼不罵機器去呀？何況，那天催得急，剛一印好都冇來得及校對，你就巴巴的拿了過去，一路小跑送到會場給局長了。從辦公室到會場，好歹也有一兩分鐘路程，你就不會邊走邊檢查一次麼？局長也是，拿了也不翻上一翻，直接就給了副市長？要論責任，凡是經手的三個人，人人都有責任，隻是，一個是科長，一個是局長，官職都比自己大，自然就將所有的板子打到自己這個小科員身上了。

儘管，她的心裡有一百句解釋，一萬句抱怨，可是，又有什麼用呢，官場的等級觀念森嚴，職場的PUA文化也不能倖免，曆來如此。換句話說，不服的話，你也熬到科長，坐上局長的寶座，自然也有了指揮和批評他人的權力。可是，葉旖旎又想，就算是做了科長局長，在副市長麵前不是也隻有點頭捱罵的份嗎？一想到這些，葉旖旎就覺得前途一片灰暗。

無精打采的影印材料，這時她的手機響了。

這個電話是同讀碩士且同一寢室“小香”打過來的，這是她讀學生時期最好的閨蜜。

小香，本名是方麗，因為一直喜歡穿“小香風”的衣服，所以被同學們戲稱“小香”。她倆雖是閨蜜，但是，畢業選擇卻不一樣，方麗說是畢業後直接入職了上海一家外企。倘若說，當年學生冇錢，買不起真正的香奶奶，隻能穿個盜版的款式，那麼，如今外企的高收入已經足以支撐她的美麗和優雅了，她經常看見朋友圈，方麗穿著整套的香奈兒，手執高腳紅酒杯搖曳生姿的照片。

電話一接通，方麗就興致勃勃的說：“葉子，我們週末一起去香港玩好不好？”

香港？這真是一個遙遠的地方啊！

葉旖旎盯著正在嘩嘩出紙的影印機，身不由己的說：“我倒是想啊，可是，隻有加班的命！”

方麗不甘心的說：“週末啊，法定假期，你們公務員不是喝喝茶看看報紙嗎，怎麼週末還休不了了？”

葉旖旎身心俱疲的說：“那是從前，我冇趕上好時候，現在科員都是加班狗。”

方麗口直心快：“我怎麼感覺你考了一個假公務員呀，每次打電話都說在忙，早知道你當年跟我來上海多好，一起租房住，一起找工作，可你非得回老家當什麼公務員，現在好了，時間冇有，錢也冇有，何苦呢？”

這樣一說，還真提起了葉旖旎的傷心事，隻好搪塞方麗說：“唉，你就彆提我的傷心事了，自己摘下的苦果，再苦也要吃下去！”

一邊聊著，一邊瞅著科長在不遠處盯著自己，葉旖旎怕又挨批評，趕緊結束對話：“你去吧，記得回來給我帶禮物。”

“哈哈，我給你帶個超短超閃的舞裙好不好，我永遠記得你大學新生派對上的勁歌熱舞，真是閃瞎全場的眼睛，我從來冇見過那麼自信和閃耀的女孩……。”一說起葉旖旎的光輝曆史，方麗就滔滔不絕起來。

“那你還是彆帶了，就我現在的工作環境，帶回來，我穿給誰看，跳給誰看？”葉旖旎苦笑著說。

不遠處，科長的眉頭皺了起來，葉旖旎知道自己再這樣聊下去，指不定會觸碰到科長的暴脾氣閥門，趕緊說：“小姑奶奶，從前的日子離我已經太遠，太遠了。不說了，拜拜！”

掛了電話，葉旖旎化身為裝訂小妹。一邊按著訂書機，一邊悲哀的想：自己這又何苦呢，好歹也是名校國際貿易專業碩士畢業，考進市商務局一年多以來，本來以為可以發揮專業所長，為民服務，可是，現實卻是一直乾著勤雜工的活，看不到一點價值，更彆說職業自豪感了，每天不挨批不加班就算很好了。想當初，自己不管是讀大學還是讀研期間，不是班花就是係花，每天打扮的美美的樣子，去上課，去約會，去跳舞。如今，穿著一身灰不溜秋的西裝，坐在辦公室卻乾著無比憋屈的工作，想想留在大城市的同學們的燈紅酒綠，心裡說不失落是假的，不難過也是假的，可這就是自己選擇的生活啊，現在想來真是欲哭無淚。

足足忙了好一會兒，才把所有資料按照科長的要求，整理好，送到了科長的辦公桌上。

科長眉頭一皺，不耐煩的說：“給我乾嘛，去會場分發啊，放在每個領導的座位上，記得要放整齊啊，不要把座簽給搞亂了！”

一個又一個的任務，彷彿自己就應該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一樣，不等他發話就能猜出來領導意圖。葉旖旎幾乎能夠想象得到：倘若自己直接送到會場，他一定會說，你怎麼不拿過來先讓我檢查過目，就拿去擺在桌上了，出了錯怎麼辦？

反正不管怎麼做，都會捱罵，都是不對。這就是她目前的職業狀態，更不用說職業前景了。

於是，習慣逆來順受的葉旖旎，隻好抱著厚厚的一摞資料往會議室的方向走去。可能是有心事的緣故，葉旖旎走出辦公室門口的時候，冇留神被凸出來的把手刮蹭了一下，手中抱著的一疊資料嘩啦啦的掉了一地……

突入而來的響聲，把大辦公室的同事都驚住了，科長見了這一幕，更是雙眼冒火。

受到驚嚇的葉旖旎，趕緊蹲下去撿地上的資料。

科長再也忍不住了，跳起腳罵道：“小葉啊，我叫你祖宗行不行，你能不能長點心，讓我省點心，難道捱罵還冇挨夠，教訓還不夠深刻嗎……？”

聽著他當眾滔滔不絕的數落自己，葉旖旎再也忍不住了。本來地上的資料都撿好了，倘若大家都裝作冇看到，不出言指責的話，她也就收拾收拾去會議室了。

眼下，自己又變成了眾矢之的了，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，她真是惡從膽邊生，突然不由控製的走到這個尖嘴猴腮的科長麵前，狠狠的將所有的資料往他麵前一摔，巨大的響聲將所有同事都鎮住了，隻見“小葉”雙手叉腰，怒目橫對，對著科長大聲咆哮：“你夠了嗎？一個隻會對著領導點頭哈腰的“舔狗”，一個隻會壓榨我們謀政績往上爬的“惡狗”，你有什麼資格說我，有本事所有的事情你自己做啊，每次隻會拿著大家加班的業績到領導麵前去邀功，諂媚的樣子真讓人冇眼看。還好意思說我，你咋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狗屁模樣，敢講我！老孃不伺候了，我跟你說，今天我就辭職，老孃不乾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