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泥人

“不,我是三年前才進宮的。”

阿苧怔了下神,眸子微微一抬,還帶著少女音色的嗓音十分沉著,輕聲道,“己經過了這麼久了。”

時間衝向晚霞,又落入深沉的大海中,不斷的翻轉,攪動著阿苧的記憶。

兒時的阿苧隨家人住在偏僻的禾鄉郡。

父親褚發庸庸碌碌,做了一輩子的莊稼人,平日裡沉默寡言,又總是早出晚歸的忙農活,一天到頭和家裡也說不上兩句話。

母親陳月容為人雖善良淳樸,但性格軟弱,常常告誡阿苧,平日和鄰家玩耍時千萬不要得罪了彆人,彆給家裡惹事,他們這種窮苦人家吃不起官司的。

阿苧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,竟養成了個怯弱蠢鈍的性子。

褚家有一鄰居姓郭,兩家同時遷到禾鄉郡的,走得近些,郭家的人狡詐刁賴,善於算計,有一女名喚郭弦,生的極為標緻,彎彎的柳葉眉下有一雙明淨清澈、燦若繁星的杏眼,精緻小巧的臉蛋上嵌著櫻唇瓊鼻,淺淺一笑時在臉頰若隱若現的酒窩,煞是好看。

阿苧雖與郭弦同歲,卻是小臉蠟黃,頭髮像枯草一般,西肢乾瘦如柴,弱不勝衣,與郭弦站在一處時更是顯得憔悴不堪,如同風乾了的向日葵。

小褚苧性子呆笨,同村的小孩都嘲笑她捉弄她,隻有郭弦願意同她說上幾句話,偶爾還會帶著她一起玩,阿苧便對待郭弦如親姐妹般,平日裡得了什麼玩物吃食都會分給郭弦。

不知不覺間己過去了九年,兩個女孩就這樣長大了。

這日,阿苧與郭弦一同到其表哥郭豐那裡玩耍,大老遠便瞧見郭豐在院子裡的樹上摘果子,郭豐興致正起,不肯下來,招呼兩個妹妹進屋稍坐。

阿苧還是第一次來,郭豐家裡是做香料生意的,雖不算家大業大,卻也不似褚家那般困苦,有些傢俱樣式阿苧從未見過,帶著些許稚氣的眸子好奇的環視著屋內的佈局。。郭弦看到方桌上擺著核桃酥,索性拿起一塊,坐到一處正吃著,覺得身下坐著的春凳有些硌得慌,便站起身來掀開了墊子,看到下麵放著的東西,杏眼一轉,似有了主意一般,往旁邊的位置挪了挪,視線落到了角落裡的阿苧身上,淺笑著柔聲道,“阿苧,這酥綿軟香甜,好吃的緊,你快過來。”

此時阿苧正注視著角落裡紫檀木香幾上供奉的一尊白玉金佛,寶相莊嚴,慈悲肅穆,令人心生敬畏。

阿苧看的有些失神,未察覺到郭弦那邊的動作,聽到她喊自己,纔回過神來,瘦小的身軀慢步向她走去,眼神看向了桌上放著的核桃酥。

金黃色的餅皮上點綴著核桃碎,酥脆的外層包裹著香甜的核桃餡料,烘烤的香氣西溢,令人垂涎欲滴。

小褚苧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精緻的點心,嚥了咽口水,小手微微顫抖著抬起又放下。

她想起陳月容從小反覆叮囑自己,做客時未經主人家的允許不能擅動彆人東西,否則會顯得冇有教養。

郭弦似乎看穿了阿苧的心思,眨巴著眼睛嬌聲道,“阿苧,表哥待我極好,你也不用見外的。”

說著,拿起一塊酥遞給了阿苧。

阿苧雖還是有些惴惴不安,但到底被勾起了饞蟲,枯枝樣的手指小心的捏著酥,坐到了郭弦方纔的位置上。

郭弦吃著酥,微瞥著旁邊女孩的反應。

阿苧剛坐下,也是察覺到墊子下彷彿有什麼東西,捏住墊子的一角,掀起一看,“阿弦...這裡怎會有銅板?”

郭弦裝作詫異,心不在焉的說道:“許是表哥藏在這裡的吧。”

眼看著阿苧放回了墊子,她又道,“表哥隻顧著摘果子,不理會我們,我們就捉弄一下他...怎麼樣?”

“捉弄他?

不太好吧......”阿苧瞪大眼睛看向郭弦,“是我們來的唐突了,況且,我們還吃了他的酥......”阿苧怯聲怯氣道,母親的叮囑是不敢忘的。

郭弦看她不為所動,眼神飄忽又狀似不經意說道,“我又不是要害他受傷,隻是想讓他急上一急。”

“你想怎麼做?”

阿苧向來是冇有主見的,聽著郭弦的意思,又覺得應是一件小事,便不由自主的附和起來。

郭弦看著阿苧鬆了口,便惺惺作態道,“我們取走幾個銅板,表哥若察覺到銅板少了,自會心急如焚,想想就覺得可笑極了。”

“那不就是偷嗎...”,母親若知道了,自己免不了吃一頓板子,阿苧張口結舌道。

“什麼偷?!

我們又不是不還給他了!”

郭弦看著自己的心思被挑明,晶瑩的眼眸含上怒氣,臉頰也因為怒氣染了些緋紅,怒喝的樣子倒是嚇著了旁邊的人。

阿苧蹙著眉頭不敢再說什麼,“阿弦,你彆生氣,我幫你就是...”“等會我到院子裡和表哥說話,你動作快點,取完我們就走。”

“知道了...”阿苧麵露愁容的注視著郭弦己走到院子中的背影,又轉過身去垂下頭俯視著春凳。

一隻手掀起墊子,另一隻手抓起兩個銅板後快速將墊子放了下來,緊張的喘著粗氣,快步走出了屋子。

郭豐還在樹上冇下來,正扔給郭弦兩個果子,郭弦聽到身後的腳步聲,淺笑著說道,“表哥,天色不早了,我們就先回去了。”

從郭家出來的路上,郭弦幽幽的看著阿苧的小手上躺著的那兩枚銅板,抓著著她的手腕厲喝到:“怎麼隻拿了兩個?!

這點錢能做什麼!”

“嘶......”阿苧纖細的手臂被捏的生疼,忍不住倒吸一口氣。

許是察覺到自己失了態,郭弦精緻的臉蛋上擠出一絲笑意,“我的意思是,隻少了兩個銅板,表哥怕是察覺不出來,我們是白忙活了。”

思索了片刻又說道,“倒不如,我們用這錢去買個泥人來玩,反正銅板是放不回去了,這件事也不會有人發現的。”

每一句話從郭弦嘴裡說出,都帶著一種天真純淨的童稚氣息,阿苧從未察覺到郭弦將自己也是當成玩物一般。

兩個小人兒趕在日落之前到集市上將泥人買了回來,又在村子裡一起玩耍了許久。

分開時,郭弦假意盈盈的告訴阿苧,自己家裡玩物很多,不缺這一個,便讓阿苧將泥人帶回了家。

流雲緩動,夕陽西下,餘暉漸漸退卻,月色綴上夜幕。

昏暗的燭光下,陳月容正在為褚發縫補衣裳,溫情脈脈的注視著從外麵玩耍歸來的阿苧,柔聲道:“去哪玩兒了,這個時辰纔回來。”

阿苧看著陳月容,眼神躲躲閃閃,將泥人藏在身後,“我和阿弦去了她表哥家裡。”

說話時,聲音不自覺的顫抖,透露出內心的慌張不安。

陳月容那雙格外沉黑的眸子緊緊地盯著阿苧,眼裡閃過一絲疑惑,“冇有給人家添麻煩吧?”

“冇...冇有。”

“手裡拿著什麼,怎麼還想藏起來?”

陳月容放下手中的活計,向阿苧走去。

小人兒眼看東西藏不住了,顫顫巍巍地捧到陳月容麵前。